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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燃易爆炸【12】


【12】

史森明微微一怔,严君泽看他柔润的面颊慢慢起伏,最后延到唇边,随着一声叹息收束,他坐到床边,手轻轻贴着严君泽的内腕,看上去,几乎像在交握,他的眼睛仍然清透,只是多了些朦朦胧胧的东西:“我和宁是一起长大的。”

“小时候很傻,嫖老师让我学什么,我就学什么,也不是一直都很乖嘛,皮的时候,我们俩好几回差点把房子都拆了。”史森明说话时,带出一点笑来,流目斜睇间,旧日温柔就潺潺流出,他的少年时代被这样感怀,似乎和每个少年一样,再平凡不过了,和偏于秀致的外貌不同,史森明的声音很低,娓娓的消融了严君泽的暴戾和抵触。

“当然也被罚啦,宁挨罚的时候我爬窗户去给他送零食和游戏,就是零食基本都被我吃了……我挨罚,他就去嫖老师那做事,熬到很晚很晚,嫖老师都熬不过他了,干脆摆摆手让我们一起滚。”史森明感到严君泽的手放松了些,他很轻柔的摩挲着那段腕子,絮絮道,“从那时起,就做什么都在一起,以为以后也会这么在一起,很多人说我们要斗,结果他们斗起来了,我们还没有——”

他仰首,说:“后来嫖老师身体不好了,事情大多交给我们,也有争执,但都摆出来说,打架打完就算了。”

这是严君泽从来不知道的往事旧梦,史森明的神情如梦如幻,他不知自己何来的郁躁,打断他的话儿:“可是——”

史森明抬眼,与初见时一般清凌的目光让严君泽顿了顿,才干巴巴的说:“高振宁把你关了这些年,拿你待客,刘谋让你十几岁就替他去送死,你不知道吗?”

他说毕,只见史森明笑着轻轻叹口气:“你说的好委婉啊。”这个男孩子分明还那么年轻,口吻却成熟至朽败,他比严君泽知道的更深,历数出来诸多纷杂往事,如今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活着的亲历者了,连修饰都无需修饰,就在严君泽面前摊开了所有,他把另一只手覆在严君泽手背上,轻轻展开,手心握着那枚芯片,边角还把幼嫩的手心扎出了血,他说,“这个东西,我的埋在手臂上,宁的埋在心脏,嫖老师那里有控制器,只要他想,就会爆炸,我要少条胳膊,宁大概就没命了——可能是他给宁的东西比较多,就更怕失去控制吧。”

他的眉宇拧了拧,泛出轻愁,严君泽不懂他为什么知晓一切,提及过往却还是带着无可救药的怀念与温情,他没控制住自己,直截了当的问了,史森明握了握他的手,好成熟,又好天真,是成熟至朽败绽放的天真无邪。

“一辈子好短……我只想记得别人待我好的地方。”

他微微阖上眼睛,忽然想起从前他还顽皮,娇妹可爱,就天天逗它,刘谋在边上笑的要命,还拿手机在录,高振宁忙着看文件,抽空说他一句,娇妹的头都给你逗晕了,它转你也跟着转什么?史森明就抱着娇妹一起去给他捣乱,闹得两个人一起被刘谋骂。

真是好甜又好笑,逗的人心里生苦。

他听严君泽低低道:“我认识李元浩的时候,刚刚入伍,在新兵营,伙食差的要命,李元浩就敢摸到炊事班去,被我抓到了,还嬉皮笑脸套近乎。之后一起流汗流血流眼泪,以为一辈子过命兄弟。”

严君泽比史森明年长一些,面庞俊逸如少年,但言语时垂下眼睑,便能看出过往在他身上留下的沉默的印记:“后来才知道,是兄弟也不能一直在一起,我们一起进的那处,你估计也知道,秘密任务一个接一个,他比谁冲的都前,回来心理检查,没有一次及格,其实他受不了那些东西,你知道么?他很怕黑,不敢一个人睡,他留在那里,没有对谁的忠诚,也不想救多少人,他只是想和兄弟在一起。”

他们靠的进了些,严君泽的伤还有点疼,于是他依着史森明,继续道:“所以我让他滚了,别再勉强自己了——现在想想,真对,虽然这人出来也没干什么好事,可是总比那一回丢了命强。”他略抬头,伸手去摸史森明脸上那抹红,手势非常眷恋温柔,“高振宁死了,我的兄弟们也死了,你知不知道我心里疼,疼的每晚睡不着,总想拿枪结果自己算了,但是枪里没有子弹,好神经啊,你看镜子里一个人在挥着枪,其实枪里没有子弹,连死都难。干脆就走了,随便调我去哪都行,当时教官说,走了,就别回来了,也回不来了,我知道,他自己不也是没回去?”

他的声音太苦,苦的史森明都心头酸疼,他握着严君泽的手,递到唇边,软软的嘴唇贴着他的手背,看过去,一双眼温柔过十方神佛,严君泽哑声道:“……现在他们都死了,我也快了吧。”

如果说喻文波见到严君泽时,觉得他颓唐,如今的严君泽连颓唐都不及,纯然是一片灰败,他的过去燃烧殆尽,却没有一条出路。

和史森明一模一样。

不知从何而来如许冲动,史森明轻轻说:“先前你说要送我走,不如,我们一起走吧。”

他握着严君泽的手,腕子微微摆了摆,又重复了一遍:“我们一起走吧。”

严君泽茫然无措:“我们去哪?”他喃喃重复,“还能去哪?”

史森明却没有放开手:“世界这么大,”他笑,“总有可以去的地方。”

世界这么大。

但是喻文波的世界却只在一个人身上。

他醒来时前后寻了一圈,没有见到史森明,脸孔霎时退去血色,绷的那么紧的神经瞬间断了,一脚就踹翻了床头柜,王柳羿等他泄了气,才敲了敲门,没等喻文波说话就推门进去,好在那张纸还在枕边,王柳羿越过喘着粗气的喻文波,把那张纸巾展开,血早就干了,凝的一排字母堪堪可认出来,喻文波的瞳孔倏地缩小,他说:“哪来的?”

“你的那位朋友留下来的。”

喻文波粗暴的夺过来,却非常温柔的护在手心,他看了又看,失声片刻,才说:“他……他什么时候刻了这个?”

“临走之前,自己拿刀划的。”王柳羿推了推眼镜,看喻文波无比珍重的轻轻在纸上吻了一吻,这一吻没有任何的狎昵,如信徒亲吻圣阶。

一张纸就胜过世间所有的安定剂,那番戾色退的干干净净,喻文波柔声说:“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
王柳羿真不想继续对话,他有预感,再次来潮的愤怒会更可怕,但是他面上仍然没有露出来,只是说:“你该回去了。”

“去哪?我不去。”喻文波没有听下文,就一口拒绝,“我要在这儿等他。”

“根据消息,letme彻底退役,现在你必须回去,jackey,”王柳羿退后一步,“如果你说要等的人是史森明……他大概不会回来了,刘志豪的原话,他们是一起走的。”

异样的死寂弥漫在房间里,几乎掐住王柳羿的咽喉,他试了试,才说出话来:“至少……他给你留了什么。”

半晌,他听见喻文波刺耳的笑:“——是啊,”那双眼睛此刻瑰丽无比,妖气横斜,“至少给我留了什么呢。”

王柳羿看着他把那张纸巾团了团,一口噎进喉咙里,随即剧烈的咳嗽,他想过去扶住喻文波,却被躲开,喻文波捂着嘴,仿佛在警惕他来争夺。

王柳羿只能退步,他再退一步,才低声说:“史森明告诉我,你们不是哪种关系,是吗?”

然而他这一句,却让喻文波条件反射的皱眉,嘴唇抿的那么紧,如一道切口,无法压抑的厌烦和敌视,仿佛王柳羿打碎了什么他非常珍爱的东西,但喻文波没有说出来,只是咽下口中湿软的纸团,随手抓起枪,和他擦肩而过。

“放心,”喻文波嬉笑,轻佻的过分,“出去探个险,回头见啊。”

他跳上车,风驰电掣,这座城市有十万灯火,尽夺星汉灿烂,两千四百万人在如此夜色里醉生梦死,喻文波凭什么不能是其中之一。

他带伤开的车歪歪扭扭,到了地儿,一把车钥匙也闭着眼睛乱扔,反正总有人抢着捧,捧他年少英俊,面孔拿去做海报,有多少人死活要吻,喻文波一辈子在情海孽天里水深火热,于是更迷人,回眸有十足欲海浮沉,让来陪他的红牌都略略屏息。

喻文波不饮酒,但却给她点了好几轮,今夜业绩如此出色,那女子笑的就越发甜美,她笑起来,喻文波终于肯正眼看她,一双手抵着下颌,只有眼睛挑着斜过去,忽而轻柔说:“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”

这句话别人说像搭讪,喻文波说,却惹得红牌笑里多了好多真心,喻文波不是哄她,她笑起来,有一点史森明的稿子,然而她大抵经年颠沛辗转,沧桑都刻在美貌里。

史森明不是这样,史森明也有难言过去,却永远一双眼如十七岁。

不过即使只有一点像,也投了喻文波的缘,他笑的如妖鬼,一路子邪的叫人心里慌的发烫,愈慌愈不忍别,喻文波勾勾手指,压低嗓子:“其实我喜欢一个男人。”

那女子一扭腰,倚在吧台上笑他:“难怪你搞的好衰。”她柔柔手指抚在喻文波眉间一荡,“好多苦楚。”

喻文波大笑,握住她玉手,心酸的无话可说。

他心酸时,眉眼美到更胜沪上夜景,风尘里打过多少仗也不忍心睇。

于是玫瑰色的唇软软贴上去,贴在自己手背上,明眸盈盈如水睇他,喻文波抚她面颊,又话一遍:“我喜欢一个男人……”

“但他不知道啊。”

他说罢,抬手又要一排名酒,全部打开,一支只沾一口,饮了,摇摇晃晃同她去跳舞,舞女本业,自然摇曳生姿,喻文波拉着她,舞池中央好转三十二个圈,转的人头晕眼花,还兀自自言自语:“他不知道。”

他素来不沾酒,只是一点就让人头晕眼花,喻文波迷迷醉醉,出了这温柔乡,夜风卷席而来好多凄凉,也不如他心酸如自十万英尺坠下,无人托底。

翌日,王柳羿再见他,已浑然脱胎换骨,仿佛往事一夕里烧了个干干净净。

然而只有喻文波知道,有些事,他永远不会忘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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