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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君明】Ciao

对严君泽来说，最难的从来不是退役一刻。

他记忆中更深的是一天接一天的rank保手感，是练英雄怎么练都练不出的挣扎，是那个春天，从手机里听到史森明压低的、小声的咳嗽。

他急急问，你是不是发烧了？是不是生病了？

说着，严君泽心底涌起一阵颓败，帮不上队友亦帮不了爱人，史森明的几声咳嗽，连带着他自己不佳的状态，一切郁郁都卷席而来，他不禁微微的打颤，用另一只手压住腕子，声音沉沉，另一端，史森明却只笑，轻声说：“我没事。”

仿佛是为了强调，史森明重复了几遍，没事，真的没事呀。

笑声仍熟稔，清朗明快，没有丝毫阴霾。

然而彼此都知晓，史森明是从来不肯在压力前低头诉苦的。

从来如此。

他刚来RNG时，年纪那样小，整个人落在椅子里，时不时就抬头去看看周围，像是初到新家的小猫咪在熟悉环境，走路都踮脚，大家于是看破不说破，一起哄的史森明还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，直到有一回，他去看简自豪，转身没收稳，从椅子里整个儿栽了下来，摔了还有点懵，坐在地上没动作，吓得边上一串人围过来，有人在说，宝贝是不是摔哪了？还有人在喊风哥，最后到底是史森明自己回过神，摆手说：“我没事，我没事啊。”

黄鼎翔迅速把人看了一遍，见没什么大事，就轻轻在他发顶上招呼了一下：“去，休息休息吃个宵夜再回来。你的分都这么高了，让学长们追一下。”

黄鼎翔立了规矩，不许在训练室吃东西，李元浩挑战过几回都被镇压，现在所有人都学乖了，不过黄鼎翔很懂什么是宽严相济，严君泽跟着史森明溜号，他只问道：“也饿了？”

严君泽的手插在口袋里，含混的点了点头，黄鼎翔笑着也给了他一下：“滚，早点回来。”

他伸手关上门，只听得见两个人的脚步声糅在一起，严君泽不知道史森明是怎么分清每个人的足音，他还没出声，男孩子就笑着回首，冲他晃手：“严君泽，你出来偷懒啦。”

一双眼看着他，只有澄净无暇。

严君泽一把将人扯过来，手上却很轻，在他手臂上点了一下，史森明有些惊讶，另一只手正要去挡，却被严君泽止住，低哑道：“别动，给我看一下。”

卷起的袖子下露出一大片青紫，严君泽指尖不敢碰触，只是在周围虚虚描绘着伤口的形状，就是这样也让史森明有些紧张，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丝细弱的哼声，严君泽叹口气，把袖子又卷下去，在他肩头敲了一记：“下回还敢不敢这样啊？”

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，已经夜深，四野寂静，严君泽说：“反正出来都出来了，吃什么不？”

史森明坐在桌边，手臂规规矩矩的放在桌上，腿却小幅度的蹬着：“我一点不饿，都是风哥要我出来的。”

他抱怨的声气全然是个小孩子，严君泽不自知的笑了，看还有一盘草莓，干脆全洗了，推给史森明：“那吃点水果就回去。”

他起先还用叉子，吃了几颗，就直接伸手去拿，认认真真的吃，低头时刘海也垂下来，覆在眉眼上方，严君泽看不清他的眼睛，只看果汁染得他嘴唇鲜红，如十万花蕾粉身碎骨。

吃尽最后一颗，他意犹未尽，天真的吮了吮指头，说：“好甜。”

洗手时也认认真真，水冲掉了残余的果汁，红色混在透明的水线里，如雨打桃花。

只是伸手时袖子上拉，那片青紫又漫出一点痕迹，他还湿着手就去扯袖子，严君泽在边上轻轻偏过脸，只留给史森明一弯柔和皎洁的侧面：“我不看。”

他的声音也柔和，史森明唇角润润的翘起来，滴滴哒哒的跟着他往回走，很认真的，就像他每次复盘时发现自己疏漏那样认真的说：“我一定小心。”

严君泽抵开门，把他推进去，嘴唇微微动了动：“知道了。”

黄鼎翔在边上和简自豪激烈讨论这两个人到底背着大家吃了什么，都是笑眯眯的回来的。

但是，没有一个职业选手可以永远笑容不改，即使是史森明也不行。

即使是史森明。

很多人都疑惑史森明是怎样在迫人的压力中维持平静，最初的几次滞涩后，他迅速成长，哪怕是指责攻讦也没有让他失态瑟缩，最后大部分缘由归结于Ming的天赋卓绝，然而只有身边最亲密的人知道，虽然史森明对外界的压力可以浑不在意，但是他仍会为了己身的不足，为了对队友的帮助不够而挣扎，这一点治愈起来，同样不易。

最先注意到的是简自豪，但是他和史森明有天才之间独特的默契，因而放手让搭档自我调节，黄鼎翔对此亦保持了沉默，他没有贸然去开导这个孩子，只是对李官炯感叹：“他真的天生要打辅助，是不是？”

在所有人的放任下，那天，严君泽听见了洗手间里低低的泣声。

严君泽没有进去，只是背过身去，倚着墙，安静的陪他。

史森明早已早已不是乍来时怯生生模样，被纵的通身骄娇二气，连简自豪都敢凶，黄鼎翔的玩笑照开不误，前脚被制裁，后脚就要第一块蛋糕。

但是面临真切的痛苦，他却仍然如最初，敛着压着，哭声低低，不敢高一寸，好像孩子，无依无靠，抽噎的声气都细弱。

严君泽连想一想，都觉得认真可怜。

他等哭声停下，阖上双眼，轻轻敲三下门。

里面刷的拉开，史森明还没说，严君泽抢道：“我不看。”

他转过身，眼睛闭的很紧，声音柔和如亲吻：“我不看——你要是不放心，我把眼睛捂着。”

看不见时，其余感官反而愈加敏锐，严君泽好像听见史森明笑了一声，这笑的如叹气，他心里有点担忧，却又不能张开眼睛，忽而，感到有微微凉的手覆到他双目上。

严君泽看不见史森明是如何仰起脸孔凝视他，那张窄小的疲倦的脸孔上还有泪痕，但是全然褪掉了萦绕许久的躁郁，活生生的秀致里，透出纯粹的明媚来，一双腕子抬高，遮在严君泽面上。

“我不看。”

严君泽不知怎的，又重复了一遍，他听见史森明笑着说：“我知道呀。”

史森明踮起脚，隔着自己的手背，吻了吻严君泽的眼睛，嘴唇发出轻柔的声响，像雪花簌簌落下，只有柔情无限。

严君泽几乎窒息。

史森明撤掉手，他们没有再说什么，这个男孩子仍笑着告诉所有关心他的人：“我没事。”

这句话从当年说到如今，说的大部分人都信了，他们相信Ming永远强大稳定，史森明永远明媚不改，只有严君泽记得，那天，他陪他哭过一刻。

时光终于令那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抽条成了一杆峋秀的竹，失利压力压下来，只有韧劲无穷。

时光也终于令严君泽巅峰不再，它残忍的铺出岔路，是选择继续在忧虑中沦陷，还是选择保有心中的自我。

挣扎过一整个春天，严君泽最终做出了选择，过程漫长而痛苦，但是他终究还是选了。

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和他讨论退役后的转型，这样的讨论是缓慢的告示，无论多么不舍letme，严君泽也总要在某刻离开。

Letme如此，Ming也终将会是如此。

那时对史森明和严君泽来说，一切都会不同，职业选手的环境，即使有诸多不易，也总是单纯一些，每日目所能及，只在小小一隅，但是退役后，眼前会有无数风景，他们会遇到更多的故事，有新鲜的朋友。

谁知道等待一颗星落在手心，要多少光阴？

但是每每忧虑未来，严君泽总想起那个最初的吻，以及后续许多绵绵亲吻，他心中由此有不尽勇气，毕竟，倘若严君泽曾经在某一步选择退却，又或者YM在某一步成功突破，他们都不会相遇，不会相爱，命运是怎样隐默动人的安排了诸多遗憾，让他们的生命有如齿轮般充满缺口，又如齿轮般紧密相缠。

俱乐部在紧张的安排着离别那日的一切，视频拍摄了很久，筛选素材显得更加困难，但是最重要的几个时刻都没有落下，每一刻，严君泽而今回忆起来，都鲜明如昔。

那时他们代表中国拿下了冠军，他们举起了五星红旗，严君泽仍记得他是多么激动，不止手抖，恐怕浑身都在抖，天赋和坚忍铸就了此时，越是激动，严君泽越不忘他是如何在黑夜中摸索，抵达今天。

那个和他共度黑夜的人就在身边，他们沐浴着一整个国家的荣耀。

彼此在滔天喜悦里，依然无改模样。

那一刻，严君泽想，让繁星都熄灭吧。

让大海倒流原点。

让举世之间，你只看我。

他仿佛听见了严君泽心中絮语，转过身来。

一双眼里只有笑，清澈的要命。

——举世之间，请你只看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