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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君明】守口如瓶

想到就写了。

故事可以写，真实的人生只能等待。

有一点厂荡，一点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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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史森明刚来RNG，是队里最小的一个，面上还有如少女般的纤绒，说话时怯怯乖觉。

很多年后，严君泽再想起来他，还是这个模样。

和大部分职业选手不同，严君泽最初并不预备以此为业，只是尔后被命运推着流入其中，从前的道路岔出一条来，这让他心里始终有一份秘不示人的惴惴不安，像偷偷翘课的坏孩子，玩的开心时也记挂从前，何况他的职业生涯也非一帆风顺，保级过，下放过，替补过，能毁灭一个职业选手的东西，严君泽统统尝过。

尝过才知晓生活与梦想截然不同，比海南和北京的距离还差的多。

这种落差，史森明也尝过。他那年乍乍打LPL，十分不协，为此没少挨骂，简自豪也骂过他，但是史森明态度始终谦柔，没有能力不足还要硬撑出的羞耻，他的心态这样好，严君泽都佩服，不过在心态之外，严君泽那时更佩服的是他的天赋。

严君泽擅长分辨真正的天才，虽然他自认不算什么天赋出众的选手。和简自豪一样，史森明兑换天赋的速度与深度都惊人，心无旁骛，只孜孜不怠学习。

黄鼎翔后来说及史森明，总是十分容爱，他说小明是很守本分的一个选手，只是训练，想办法赢，想办法成长，再训练，再想办法赢，想办法成长，甚至这样的勤恳在外人眼里压过了史森明灼灼耀眼的天赋，只有亲眼注视着他是怎样从璞玉打磨成美璧的人才最有感怀，在职业赛场上，天才只是一张入场券罢了。而每每严君泽侧身睇他专注模样，都隐约想，他真是个，很好很好的好孩子。

看着就使人心静而愉快。

他整个是透明的。

史森明在来RNG前，和刘世宇很亲近，等他来了，十分钟就和李元浩玩熟了，被这俩人拖着，严君泽想和他疏远都难，那时黄鼎翔正每天逼着严君泽开口交流，史森明又每天软绵绵的在他身边绕，很快本性就暴露个一干二净，再也没有怯生生的和他说过话，两个人甚至合起伙来嘴黄鼎翔，只是最后却独独史森明一个被收拾了，他在镜头前道完歉，才摸到严君泽身边，一下一下轻轻踹他的椅子，踹了还不足，还要再骂他没有义气。严君泽道，什么义气？是不是要我再揍你一顿？

他们这么闹着的时候，童扬在一边凝神微微笑，瞧着他们，神情十分柔和。严君泽余光掠过去，略略惊讶，童扬私下很清冷，倒不是说他如何傲慢，只是这个人即使是笑，都透着冷，今天这个样子，着实罕见，他们四目相交，童扬收了笑，对他点一点头。

他们的位置虽然有竞争，可是关系却很不坏，如同他能分辨出史森明的天才一样，严君泽很早就对童扬的才能十分明了。

但是这两个人又是不同的，全然不同。

史森明和童扬住一间屋子，史森明很喜欢他，童扬也对这个小朋友很温柔，娇的他无法无天，史森明还那么年轻，但内里却圆融的坚强着，童扬眼看他数度失利，每次都在距离梦想的咫尺之遥被迫跪下，但是只要一晚，第二天又恢复如初，似乎没心没肺，分明又不是这样，童扬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，但他并不询问，只是偶尔若有所思的看一看他。童扬的眼睛生的很美，里面明明灭灭，都是史森明当时还看不懂的东西。

他那时并不知道，有些人是会被自己的天赋所伤害的。

在经历了过去数年的失落后，童扬已经习惯逐渐往下走了，甚至衍生出隐约的快乐。天才的自我毁灭在美学上很有价值，一如被极度禁绝的东西，往往能带来无穷乐趣。在RNG的这段日子，反而更像是下坠过程中做过的一个梦，黄鼎翔不令他开直播，他也试图慢慢找回那个天下无敌的自己，每天睡前总要想一想今天的细节，童扬不是没有努力过，只是天道不酬勤，最终梦醒了，下坠继续。

童扬离开时，史森明在房间里怔怔坐了很久，严君泽没有敲门就走进去，他坐在史森明身边，忽然很轻的说：“你看上去像失恋了。”

史森明非常惊讶，眼睛瞪的圆圆，一双眸子里，只有天真无邪。

片刻后，他摇了摇头。

这当然无关恋爱，和曾经有过的那段情感不同，童扬与史森明间是难得朦胧的单纯，他对这个小朋友很温柔，也有点偏爱，但那只是他做过的很短的一个美梦，梦醒后，他们都要活在现实里。如同螺旋的嵌在天地间的阶梯，他们打了个照面，轻轻吻了一下，接着史森明往上，童扬向下。

这是史森明第一次直面一个富有才能的选手在他面前如花绽放，又如花凋零，其中带来的震撼，难以言说，像隐蔽的鞭子，抽着他更加努力。他沉默了会儿，略一踌躇，才低声说：“你之前说准备退役了。”

准备退役，原因自然有好多，说到底就是拨乱反正，严君泽该回到他早就应当走的那条道上，这意外的人生给了他很多，也让他吃尽苦头。

那时史森明并没有劝严君泽，只安静倾听，他不插手，只是在严君泽决定留下后愈发黏着他了。但是这一次，或许因为童扬的离开，史森明升起一点莫名的情绪，他趴在手臂上，别过脸，幽幽道：“以前我输了好多BO5。”

他提起许多往事，有严君泽知道的，也有他不知道，口吻并不凄凉，只是絮絮回想，说到白心要签他，他又不肯，严君泽忍不住问：“为什么不来？舍不得？”

史森明说：“也是不甘心。”

屡战屡败，还是要战。

实在不甘心。

YM七过LPL而不入，这个梗说来好玩，但每一次失利，堆积在史森明心中的都是不甘，越积越多，他以为终究有一天可以痛痛快快全部释放，却在那一刻明白，他没有时间了。

这种失落的不甘，严君泽尝的不比他少，也就是这份最本质的不甘让严君泽从低谷爬上来，让他熬过了春季赛的难堪，迎来了MSI的辉煌绽放，那一天巴黎为RNG落下了金色的雨，而在遥远的另一片土地上，童扬一个人看完了全场比赛，当最后水晶爆炸，解说的声音已然激动到扭曲，他站起来，忽然想到遥远的S5，遥远的同伴，遥远的他不怎么在乎的荣誉，那年遥远的半个夏天，原来长的像半生。

屏幕里严君泽的笑容，热烈的让人想永远停在这一刻。

可是人生是不会停下的，如果可以，EDG会停在2015那个夏天，IG会停在2018的年末，而严君泽只想停在2017。

那时一切故事都还没有开始，他惴惴不安，也满怀希望。青梅竹马的中野，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传奇AD，年轻稚嫩的辅助，长得很帅又很爱装的教练每次都在提醒他多讲话，多交流。

那时他就算想退，心里也有一腔不甘，支撑他抬头向前走。

可是这一次，一切都不同了。那场失利与其说打破了梦想，毋宁是催出无尽疲惫，接下去又是一年——漫长的，漫长的一年。

2018真的是好漫长的一年，漫长到年末曾经获得过的荣誉都再也不能成为严君泽继续的动力，当一个人心都倦了，胜负的刺激也就再难激起他了。

在决定休息之前，严君泽是认真考虑过退役的。然而俱乐部苦劝，暂时把他的口风劝的不那么绝对，严君泽也劝自己，再给一次机会，就像那年他的纳尔留住了顶级联赛，这一次他想尝试着留住自己。

严君泽把这个决定告诉史森明时，已经订好了回家的票，史森明过了这一年，轮廓微微有了些男人的意味，眼底有些微青黛，脖子下一颗痣，从衣领漏出，侧脸，面颊瘦削了很多，没有了奶团团的一点脸颊肉。

严君泽看的那么仔细，仿佛怕不多看几眼，就再没机会这么近了。

他没想到自己把史森明的每个细节记得都很清——

毕竟也是室友。

史森明送他走时脸上仍带笑，只是眼底浮着模糊的凄凉，严君泽忍不住，仿佛开玩笑一样：“你好像失恋了一样。”

史森明跳起来，只说，严君泽你死定了。

结果他教训严君泽的法子，也只剩下欺负玩偶，严君泽第一次看他发的照片，是打心底想笑，他说森明太可爱了。

真的可爱，二十岁了，还像生活在蒸馏世界，永远有奇思妙想，回基地了还带着玩偶，时不时发来暴力殴打玩偶的照片，附加一句，滚来挨打。

看到照片时，严君泽刚结束这一天的直播。直播真是适合麻醉自己的东西，生活变得简单而轻松，再也没有日复一日的训练，没有了胜负之间的极端悲喜，他玩着压力不再的游戏，和弹幕互动互动，一天也就流水般过去了，好坏都是一天，这就是他从前拥有的平静生活，他从一段长长旧梦里苏醒，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。

严君泽对自己很诚实，他不可避免的深陷其中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，这是饮鸩止渴，这样的生活会一点一点消解掉锐气和进取，钝化不甘，终于磨平了任何一个职业选手的极端，宛如无底洞，谁也不知道那下面是生活的真相，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但他暂时又逃不出来，因为严君泽实在被胜负之间的日子折磨太久了，和春季赛后的直播不同，那时弹幕满屏都在骂他，严君泽当做对自己的考验，现在弹幕里骂他的愈来愈少，多的是粉丝的嘻嘻哈哈，间或有人喷两句，现在RNG比你在的时候强，不过这样的弹幕很快就会被封掉，他也不挂心，继续解说着比赛，这场打FPX，两边都打的非常好看，史森明还是一如既往的稳，严君泽夸完他，顿了顿，似乎觉得不太好，把场上所有人又都夸了一遍。

直播的日益熟练，仿佛当时连摄像头都没有的是另一个人。

严君泽逐渐觉得生活没有他想的那么好，但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坏，只是偶尔看到这么精彩的比赛，还是会神经微微抽搐，属于职业选手的那一部分，又钻过平乏的生活，刺激着他的每一寸肌骨。

可是比赛结束，这一夜结束，第二天，严君泽依然惯性的开始直播，仿佛一场热病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康复的日子。

一如他当初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史森明，如果失恋了，要不要考虑我。

后来，很久之后的后来，严君泽想，有些感情应当守口如瓶，无需昭告天下，甚至不必告诉对方。

但是曾经有幸并肩，使我终生快乐。